赤壁市西去二十七公里处，有一古镇叫羊楼洞。她头枕幕阜群山，背依松峰山北麓，迎送着日月，落寞而清冷。乡道，故墙，房屋老旧，行人稀少，明清时留下的石板街上，只有闲坐的老人和嬉戏的孩子。羊楼洞，像居住在深山的老祖母，脸上的皱纹写出了沧桑。

曾几何时，在清代的地图上，羊楼洞与汉口的标识相同，属于大城镇，就像今日的地图上武汉与北京的标识一样。明嘉靖初年，羊楼洞达极盛期，镇上有德国、俄国、日本、英国等外商，有汉口、镇江、天津卫和广东等内商，还有本地雷、刘、贺、陈、邱、饶等六姓所开茶庄茶铺两百余家。那时羊楼洞有五条大街，每条宽达四至五米，街面皆由青石板铺就，街两边除茶铺茶庄外，还有其它各业铺面数百家，常住人口有四万多人。

群山拥抱的羊楼洞，土壤气候适宜种茶。其种茶历史可远溯唐代。唐太和年间皇诏普种山茶，当地山民就培植成功。宋代即开办以茶叶与边疆民族地区进行交易的市场，羊楼洞茶叶一斤易一羊，十斤易一牛，两千斤易马五十匹。长年食用牛羊肉的蒙古族与其他民族人饮茶之后，顿觉神清气爽，遂养成饮茶的习惯，茶叶成为他们生活的必需品，以至有“宁可三日无粮，不可一日无茶”之说。边疆民族的生存需要与消费拉动了内地茶叶生产的发展，内地茶叶往边疆地区运送，于是茶马古道形成。

羊楼洞周围的山坡与平畈，生长着数万亩茶树，采茶女双手如飞采下的茶叶，山民将采过嫩叶后的老叶与茶梗割下来，老叶嫩叶都运送到茶庄。茶庄的制茶人将收到的嫩叶制成绿茶，将老叶与茶梗压制成茶砖。他们日夜劳作，挥汗如雨，一担担的茶叶在这里制作出来。

茶商趋利而来，他们云集羊楼洞买茶运茶。车粼粼啊马萧萧，路上行人不断线，马背上驮的是茶叶，独轮车和牛拉车上装的是茶叶，还有那精壮农夫背上背的也是茶叶。他们从羊楼洞的石板街上出发，沿着山道，逶迤而行，顶着骄阳，冒着山风，日夜不停，将茶叶运往二十多公里外的新店镇。茶叶旱路运到新店镇之后，装船走水路，沿长江到汉口，再逆汉水到襄阳，在襄阳改水运为畜驮车拉到黄河。到黄河之后，分两路走，一路走东口，到今日河北的张家口，一路走西口，到今日内蒙古的包头。东路的茶叶往北入归化，即今日内蒙古的呼和浩特，再往北到库伦，即今日蒙古国的乌兰巴托，最后到达俄罗斯恰克图，从恰克图转口销往俄罗斯各地及欧洲各国。

羊楼洞至恰克图，一条万里茶马古道，据记载鼎盛期每年输出茶砖几十万担，达数十万斤。那时羊楼洞的川字牌老青茶砖名扬海内外，而羊楼洞三字在蒙古和俄罗斯人的眼中，是个茶叶圣地。清康熙年，羊楼洞茶成为朝廷馈赠外国使团的贵重礼物。清光绪年，俄国沙皇的太子到中国游历，闻讯有俄商委托刘姓人在羊楼洞开办了阜昌茶厂，遂到羊楼洞亲临视察。1883年，俄国人从羊楼洞买了茶籽和茶苗，种植于尼基特植物园内，使得俄罗斯才第一次有了茶叶，俄罗斯茶叶的祖先是羊楼洞。

羊楼洞的昌盛期长达两个世纪。那时，茶香缭绕着深山，马帮络绎，马蹄在石板街上哒哒不绝；那时，人气弥漫着古镇，车队拥拥，车轮在石板街上轧轧有声。那时，羊楼洞的白昼与夜晚，楼台馆阁，酒肆青楼，花天酒地，叫卖声声，笙歌不歇，是幕阜山里的一颗明珠。

俱往矣！如今记载羊楼洞繁荣富有的文字都是过去式的“曾经”与“有过”，这种表述对于国家、民族和任何城市都适用，是时代与历史使其沧海桑田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，国家民族和许多大都市都如此，何况一个羊楼洞呢？我们大可不必为羊楼洞的萧条与败落而叹息，却应该从历史中寻找启示和可供反思的地方，为将来的发展提供依据。

时代的进步与历史的发展不可阻挡，现代交通的发达使得茶马古道与盐马古道等原始运输线退出历史。1897年平汉铁路通车，1936年奥汉铁路通车，与羊楼洞相隔不到十公里的赵李桥成为铁路边的一个车站。何须马帮与人力车运再水路旱路的折腾呢？茶厂茶坊干脆迁移至赵李桥镇，一切方便多了。这是不是羊楼洞萧条原因之一呢！1938年11月7日日军占领羊楼洞，烧毁房屋上千间，拆毁栗树咀茶坊街全部房屋，1939年9月上旬，日军烧毁羊楼洞伴旗山房屋数百间，杀害老幼百姓三十余人。日寇侵华期间，在羊楼洞烧杀抢掠，犯下的滔天罪行，更是羊楼洞萧条冷落的根本原因。国内茶叶的生产开发，适合种茶地域的扩大，各地砖茶红茶产量骤增，业内竞争激烈，你的力量不行，只有败下阵来，这也是羊楼洞没落的原因。据报载，与羊楼洞相邻的湖南安化县，正向国家申报“中国黑茶之乡”，而名副其实的“黑茶之乡”羊楼洞，还只停留在“自称”上。

羊楼洞如今只剩一条青石铺路的主街，横贯南北，长约一公里，几条小巷依主街向四周辐射，隶属于赤壁市赵李桥镇管辖，人口不足千人。平日街上只有了了前来参观怀古的游人，看街道两旁尚存的明清古建筑，看青石板街面留下的据说是当年运茶车轮碾出的凹痕，想象当年的模样。而有志于羊楼洞茶业复兴的人们也经常来古镇转悠，寻找重振羊楼洞茶叶雄风的契机。

羊楼洞与京广铁路边的赵李桥形成了一个茶叶种植圈，圈内的茶园数万亩。赤壁市政府近年加大发展力度，以羊楼洞茶生态文化产业园为龙头，带动整个种植圈茶业生产的振兴。产业园占地1.3平方公里，总投资10亿元，以“全产业链开发+茶文化旅游”为核心，达到茶产业开发和茶文化旅游开发双丰收的目标。而羊楼洞茶业有限公司打造的“羊楼洞”老青茶品牌，正在充满信心地走着复兴之路。

羊楼洞古镇没有必要重现当年的繁华，但要把她的一条古街保护起来，使其成为茶文化旅游的实物。而羊楼洞三个字可以作为茶叶品牌打造，使其成为一个具有高品质的产品意味和高内涵的人文意味的名词。羊楼洞，将来不光是一个地名，更是一个中外闻名的茶叶品牌。

刘益善，诗人、作家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原长江文艺杂志社社长、主编，湖北作家协会副主席，著有诗集、散文集多部。诗歌《我忆念的山村》，茨1981-1982《诗刊》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