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学记

赤壁市融媒体中心 张申鸣)

小路贴着山脊,蜿蜒二三里,两旁灌木丛生。

我斜挎着妈妈花两个晚上,在煤油灯下用一些旧布烂衫拼凑起来的书包,一路小跑着往学校赶。两旁的灌木不时扫打着我的双腿,将清晨的露珠毫不客气地浸湿我的裤管。书包随着我脚步的起伏,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我的屁股,似乎在催促我快点。

到了。顺着小路下了一个坡,向右一拐,眼前猛然开阔。四座砖瓦结构的平房呈正方形排列,中间围着一个大大的操场。校门在正方形的一条边上,将那栋房子从中截断。

一阵“叮叮”的金属敲击声音传来,我抬头从校门口望去,看见我的班主任老师正一手叉腰,一手拿着一只小铁锤,站在办公室门口,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挂在走廊横梁上的一截铁轨。

我放下心来,这样是不算迟到的,赶紧往教室跑。刚进校门,我看见校长,一位矮个子的老头一手拎着一只小凳子,一手拿着根已经磨得有些黑亮的教鞭正往校门口走。

全校的同学都有些害怕这个老头,因为一旦犯错,他手里的教鞭是毫不留情的。那时候没有什么体罚的制度,教师对学生有着至高的权力,他们负责着将你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道路上指引,稍不听话就会被打手板心。那时候我们听得最多的教育信条就是:“不打不成人,棍棒里面出好人。”

我庆幸我来得及时,没有被校长截住,不然,迟到会被罚背书的。如果一时间背不上来,就得承受那根教鞭的教育。全校几乎没有哪个同学不曾尝试过它的厉害,那是足以让你男儿有泪尽情流的。但挨打的同学那么多,现在回想,也没见过谁的家长闹到学校去。真怀疑那时候的爸妈是不是都不疼爱自己的孩子。

每天总有那么几位同学要被那根教鞭教育一下,在流完眼泪之后,就跟同学们开始讨论那根教鞭的材质:不是檀木,就是枣木,不然不会那么痛。

那个死老头,为什么还不死。在讨论完材质之后,我们心里便有些恨恨地想,但只是想想,却也不敢说出口的。因为害怕,那时候在背后骂了老师,不仅老师知道了要罚,连爸妈知道了也要挨巴掌的。因为那时候的老师是受尊敬的,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你敢骂老师,那就是在骂爸妈,不打你才怪。况且,就算老师不知道,爸妈不知道,同学们知道了也是很危险的。要是你哪天和某位同学闹矛盾了,于是他立马就可以跑去告诉老师:谁谁谁在什么时候骂你了。那可就不得了,大祸临头了。

那一年我刚好六岁,不知道什么叫幼儿园,直接读小学一年级。

第一天上学,记得是妈妈牵着我的小手,从那条贴着山脊的小路一路走来的。我不知道那天是兴奋还是高兴,一路很不安分地想要摆脱妈妈牵着的手,但终究没能如愿。我记得妈妈沿路给我讲了很多遍: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,不要调皮捣蛋,要做一个乖孩子。好像我去学校就是为了听老师的话的,因为除此之外,妈妈并没有要我好好学习,将来怎么样。

妈妈没有读过什么书,但认识几个字,能够教我一些简单的生字。在妈妈的眼里,好像把孩子交给老师,自然是可以教育成一位乖孩子的。大概只要孩子乖巧,就是妈妈最大的心愿吧。

学校是村办小学,教师都是民办教师。老师们每天除了教书之外,还有自家的责任田需要耕种。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,那时候我们很少会有家庭作业的,因为老师们回家要下田地干活,我们也一样。每天放学,同学们就像是清晨出栏的鸭子,一溜烟地往家里跑。到家后书包一扔,就去田头地垴帮着爸妈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,或是挎着个竹篮去割猪草。那时候好像读书只是一种业余,并没有家里农活儿重要。遇上农忙了,学校开始上课了,却还有老师在田地里劳作。

当山脊上的那条小路两旁的灌木叶子落尽,时序进入冬天,学校才突然间变得庄重起来。那时候农忙结束,老师们才守着学校全心全意教书了。

但那时候山村的冬天好像特别的冷,老北风呼啸地扯过,教室里便瑟缩一片。尽管在冬天来临之前,我们便在老师的吩咐下,从家里找来了塑料布,一种装过农业肥料的透明塑料袋将窗户糊得严严实实,但还是没能将无孔不入的老北风阻在教室外。

为了取暖,我们总是期望着下课。

当那截铁轨发出清脆的声音,随着老师一声下课的命令,我们便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,大家背靠着教室的墙壁站成一排,分左右两边,用力往中间挤,挤出来的同学又排到队伍的后面去,再挤。我们用这种方法,抵御着冬天的寒冷。

女同学们自然不会像我们这样,用这种粗鲁的办法了。她们会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来跳绳,当那根绳子晃起来,女生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往绳子里面跳,一次可以有七八个人。

有时候,一些调皮的男同学也会趁着女生不注意,突然蹿进去,吓得女生们一阵惊叫,一下子失去了节奏,绳子不是被踩住了,就是被挡住了。偶尔也会有猝不及防的女生,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,被绳子绊倒。男生们便哈哈大笑,跑过一边去。

但这种捣蛋的事情并不能多干,因为老师们是会干预的。虽然这些小小的调皮并不会受到多大的惩罚,但在那样的岁月,寒冷是一样的,取暖的方式也是一样的,为了保证大家都能够暖和,这样的破坏也是不允许。

随着小路两旁灌木的枯枯荣荣,五年的时光在灌木的五次荣枯里悄然流逝,我们一个个离开了那座学校,开始了各自的征程。有的同学去了更远的镇上读初中;有的同学因为家庭原因从此告别校园,去寻求一门求生的手艺;也有一部分人因为成绩跟不上,没考上初中而留级。

大多的同学就这样天各一方,各自在自己人生的轨道上,去寻求新的取暖方式。如今,我读书的那所村办小学早已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巍峨壮观的村委便民服务中心。孩子们读书也都去了镇上,或是市里的学校了。

而我的侄儿侄女们,她们一个个都是拥有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了,最不济的也是几级技工。我的女儿现在也在市里的重点高中就读,学校环境清幽,高楼林立。每一间教室与寝室都装有空调,不管寒风还是烈日,她们都温暖如春。

而我拥有的那张小学毕业证书,铁面无私地证明着我在家里,就是个文盲的存在。但我心甘情愿存在着,每天读读书,写写文章,记录下这个家族向前的每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