倾听千年的桨声——同里印象(下)






倾听千年的桨声——同里印象(下)

作 者:刘汉俊

刘汉俊,中央宣传部宣传舆情研究中心主任、“学习强国”学习平台总编辑,湖北赤壁人,先后毕业于武汉理工大学船舶无线电通讯系,武汉大学新闻学系,获经济学学士学位和新闻学(文学)博士学位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

在《人民文学》《中国作家》《美文》《中国报告文学》《北京文学》《青年文学》《人民日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文汇报》《湖北日报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上百篇。《朋友》《永远的丰碑》《请尊重我们的母语》《经典中国》《你是一粒种子》《有一个故事叫乌镇》《南海九章》等作品入选中学教材、高考和中考试卷。

出版《一个人的河流》《午夜的阳光》《千年的桨声》《文化的颜色》《南海九章》《刘汉俊评点历史人物》《乡愁深处》等多部文学作品。

朗读者:廖娟  朱云翔

古镇家家临水,户户枕河。门前是街,前门是店;后门是家,门后是河,河里泊着小篷舟。从这家到那家,从这港去那港,全凭吱呀吱呀一支橹。河边有石,一沉到底,有浣女晨起,在垂柳起舞中婀娜地扭着腰肢洗洗涮涮,节奏轻快而从容。



同里湖的水总是静若处子,不因无人问津而伤感,也不以人声鼎沸而妖娆,从不狂喜,也不缠绵,只用她温婉的水,安顿你的灵魂,洗却你的心尘,让你晶莹剔透上一回。你感不到她的存在,更觉不出她的炫目,却能悟出她的尊贵。不错,水上什么也立不住,哪怕是一根针,但同里的水让你感觉到,她立得住一段沉重的历史,是一个千年村庄的根底。



同里人都愿意相信这样的故事,说是同里原名富土,明朝时怕因富招灾,把“富土”二字拆了重装,“富”字去点不露头作“同”字,“田”“土”合二为一成“里”字。富不露头、田地为本,精明的处世哲学和深奥的人文思想被提炼成“同里”二字,实在高明。



同里人的这种人生哲学,在镇上一处私家花园,找到了注脚。与晋商大院相比,这个名为退思园的宅第多了几分葱郁、精致和儒雅,更像是工笔画,步步深入,洞天层出,生出无限的人生意境来。

园的主人任兰生,是清朝同治、光绪年间的安徽兵备道,官至正三品,因涉嫌贪污遭弹劾被革职回乡。园名取材于《左传》的“进思尽忠,退思补过”。古代圣贤有反思的美德,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高贵与难得。园内面积九亩八分,不取十亩,意为留有余地,这大概是他的官场心得。隐退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园中寂寞开放的一枝,陶渊明、李白等都留下过大量明志之诗词。大隐隐心,小隐隐形。窃以为,任兰生只是表面的退,并非真隐真退,因为园名是“退思园”,而不是“退园”,退而不思谓之退,退而思之谓之进。退思园不仅仅是激流勇退者静思补过的地方,更是逆流奋进者日省三身的地方。退而思过、补过固然是一种美德,但进而思过却是更难得的品格,胜不骄、败不馁,进而无争、美而不满、隐而不退,凡事须留有余地,是人生的超高境界。进则为儒,讲入世,退则为道,讲出世,进中有退,退中思进,儒道合一,内外和谐。把一个如此深刻的人生诠释,掩藏在花红柳绿中,这才是任兰生的腹中锦绣和肚里乾坤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退思园的哲学价值要远远高于其文物价值。



其实任兰生并不是第一个想隐退同里的人,前文所述建思本桥的叶茵算是一位彻底的隐退者,与叶茵同时代还有一位官员张元干也有这个意思,但他是福建人。张元干是朝廷里掌管基建的官员,他力主抗金,遭到宋高宗、秦桧等投降派的打击报复,被削去官籍。某年秋日,这位曾发一声长啸“腰斩楼兰三尺剑”的汉子,恰好路过吴国都会苏州一带的湖面,大约就在同里、周庄附近吧,遥望故国沉沦,悲情顿生:“梦中原,挥老泪,遍南州”,萌发了“举手钓鳌客,削迹种瓜侯”的隐退江湖的念头。可见这一方温柔水乡,确能让血性冲天的赳赳斗士抛却功名,与世无争,找到心灵的慰藉。



没有人文的景观是没有底蕴的风光,不消失的历史必定有不朽的人物,一个村落的历史,实际上是人的历史。江山易改,容颜易衰,唯有人文思想是古镇同里生命的永续。漫步同里的街巷宅园,如阅苍黄的史册,被一种弥漫经年而依然香馨缭绕的古风所袭。密如蜘网的小桥上,先后走出过一位状元、42位进士、93位举人,这在古代中国是不多见的。除此之外,还走出过明代著名园艺大师计成;清末一代国学大师、诗人、教育家、爱国志士金松岑,他是蔡元培、邹容、章太炎的战友,是陈去病、柳亚子、潘光旦、费孝通、范烟桥、严宝礼等同里学子们的老师;新中国第一任财政部副部长王绍鏊,也是金松岑先生的学生,与邓演达、冯玉祥、吉鸿昌、邹韬奋、沈钧儒、史良、柳亚子、雷洁琼、陶行知、周建人、林汉达等人士有过密切交往;上海《文汇报》和香港《文汇报》的创始人严宝礼。还有,柳亚子先生是附近黎里人,常来同里研习讲学,吟诵唱和诗文。冯英子先生幼年时曾在同里生活,还专门撰文忆及同里的桥。一个小镇出了这么多有影响的名士,不能不说同里古镇是地灵人杰了。像一幅涂了一千年,还要涂一千年的水墨画,同里让古今人物以身为笔,挥就了自己的绚丽与沧桑。



乡村是城市的母亲。近些年大城市的人挈妇将雏、携猫带狗地奔来乡村,想必是寻根归朴来了。同里用舒缓的节奏,放慢了世人急促的步履和急切的心跳,一扫风尘世故,是现代社会一处天然的“疗吧”。达官显贵、文人仕子、渔妇耕夫,都能在这温柔水乡停舟歇桨,找到一处心灵皈依的芳草洲。古镇以她博大的文化包容性和普适性,成就了自己历千年而依然蓬勃的生命力和永不凋谢的魅力。

同里是历史的博物馆,是江南的化石,是文化的标点,是《诗经》的故乡,是一支苍老的桨。那桨声,从容地响着,已千年不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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