▎舅舅

在去舅舅家的路上

沿途看到他种的蔬菜

砍伐地上树木准备做的扬叉

和拴在树林里的牛

狗远远地接住我的脚步

舅舅从屋里走出来张望

我喊了他一声

他认出了我

但一时叫不上来

可能是儿孙多了的缘故吧

他的嘴巴动了几下

看我已经走到面前

只好先笑了起来

▎青山深处

舅舅77岁，守着鱼池，养牛养猫养狗

也与舅妈种稻谷，种花生、芝麻和菜籽

他说最多的就是那头刚卖出去的牛

牛吃青草也赚了三千块钱

今年的鱼都冲跑了不少

天总是下雨

稻谷倒在田里收割机都不好割

最近自己的手机怎么突然没声音了

——正说着，外面响起了鞭炮声

舅舅几步跨出去

朝两里处的青山望了半天

那里还有没散尽的烟雾

舅舅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

杨范家又是哪个——走了？

那语气，仿佛是在

责备一个不守承诺的家伙

不打招呼便离开

害得他要独揽这漫山遍野的孤独

▎委屈

我正蹲下来拍红蓼花

收割后的田野

失落得只剩下空稻桩

舅妈打水，怕我偷偷回去了

远远地喊我：儿啊！天黑了，不要走啊

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把我当作孩子来宠爱

我窃喜。帮她提水

她就跟在后面

告诉我一些往事 

你外婆就埋在那山上

你妈以前坐在那儿一哭就是半天

……

我隐约也记得

父亲有暴跳如雷的时候

母亲在各种哭声里

诉说着一个女人承受不住的艰辛

伴着我幼小的惊恐

这些年，我有暴风雨过后的宁静

几乎没去我妈那里哭过

生活再难

我总是找出新买的衣裳穿给她看

我怕母亲知道我过得不好

▎湖

清晨，阳光照着竹竿上的水滴

那个我记忆中长满鸡米苞的湖

欢乐的湖

我母亲曾从中打捞鱼虾、扯藕带的湖

如今，大门正对着湖面敞开

舅舅拿出他的心爱的罐装啤酒

他一罐我一罐

我们围桌吃饭

舅舅是第一个对我严厉批评的人

是为了他的亡姐

同时也是我的母亲

守灵的灯油

嫌我去他家取慢了

把我劈头盖脑地说了一通：

“怎么去半天才回，没油了灯熄了

你让你妈看得见上路么？”

他愤愤地说

没见过比我更没用的小孩

那年我十岁了

懂得自尊

决定因此恨他一辈子的，甚至

他反对的那桩婚事我偏要满口答应

而现在我完全理解他

如果时光倒流

我愿意他只护着他的姐姐

任何伤害他姐姐的人

都应该遭到他狠狠的批评

我看着九月的水面这么想

湖水就瞬间变凉了

▲正在田野上放牛的幺舅

▲图为屋后树上摘的柿子

▲扛板归

▲瓢虫

去乡下走一趟

太阳很高，愿望很低

来源：赤壁市作家协会

作者：杜小妩，湖北嘉鱼人，现居赤壁。作品散见于《诗歌月刊》《星星》《情感读本》等刊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