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盛夏酷暑,烈日当头,女作协安排来柳山湖镇采风,我还是蛮愿意的。因为这是一片浸润了我的父辈们汗水、泪水,甚至鲜血的土地。还是这片热土,还是这道土堤,还是这条陆水河,还是这些亲人。还是我熟悉的、亲亲的故乡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,国家为了在陆水湖上修建三峡实验大坝,筑坝围湖,必须迁移2000多户地势低洼住户,我家就是其中一户。68年刚开春,外婆率领一家老小十几口人,举家迁移到了宝塔山村,我才出生三个月,是妈妈抱着我移民的,我是柳山湖镇的最小“移民”。
今天,置身于这美丽而祥和的村庄,一股说不清的情愫在血液里流淌,我想哭,又想笑。我以一个最小“移民”的身份,亲自见证了当年的“水窝子、虫窝子、穷窝子”,变成了现在的美丽乡村。走在坚固的防汛大堤上,仿佛又看到父辈们肩挑手扛的身影。站在开满荷花,结满稻穗的田边,他们铲土、躬身翻找钉螺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。
当年的柳山湖,地处长江与陆水河的交汇处,每年汛期必被淹,反复的浸泡腐烂,成了病虫害的温床,是当地有名的“血吸虫窝子”。几千库区人民,忍痛割爱,离开丰饶的故土,在这片穷山恶水里开疆拓土,重建家园,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艰辛。
陆水河西岸这条曾经的拦水土堤已经变得雄伟坚固,堤坡上野花摇曳,桀骜的河水已被驯服,乖乖的依偎在大堤外侧。景色是如此美丽,但有几人知道它的前世今生?库区人迁移过来后,第一件事就是围湖造田,这条防汛大堤,最初是单薄的挡水土坝,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加宽加高加固,才有了今天的模样。我的记忆中,农忙过后的每个冬天,就是挑土筑堤的日子,家家户户必须出壮劳力上堤。大舅一家是农民,先是舅舅挑,后来表哥表姐们长大了接着挑。不知道挑断了多少根扁担,挑烂了多少撮箕,就像“愚公移山”一样,那情那景就像不修好大堤,就要“子子孙孙无穷匮也”。舅舅的腰压弯了,人挑老了,表哥表姐们边哭边挑,稚嫩的肩膀出血结痂,再出血、再结痂,生生的把一个个青涩的少年挑成了粗粝的壮年,成了第二代“挑堤人”。这道堤哪里是土夯起来的哦,分明是所有移民的眼泪和汗水混合着血肉筑成的!
堤内是一条条笔直的小路和渠道划开的方方正正的农田,小路边开满了各色小花,荷塘、稻田、葡萄园、蔬菜棚,一垄接一垄,正在孕育着财富。可是我没有忘记它曾经的荒凉,甚至是恶毒。那可恶的钉螺,剥夺了多少人的生命哟。我曾经最好的小伙伴也被它残忍地夺走了生命。烂泥里满是钉螺,靠土地生存的农人哪能避免它的侵害呢。记得当年这里的口号是“送瘟神”,钉螺就是那该死的“瘟神”。父亲和公社的干部们每天早出晚归,以身作则,带领移民们,泡在泥沼里,一锹锹的挖,一寸寸的找,喷药杀虫后深埋,硬是把这片土地翻了个身子。最后每个人都染上了“血吸虫病”。这就是当时的“大肚子病”。其实就是“血吸虫”晚期的肝腹水。当时国家穷,这里没有任何机构,当然更没有医院,得了血吸虫病,得不到控制,就只有等死。迁移来的库区人,在劳作中不断感染,有些甚至付出了生命。好在简易医院迅速建起来了,县里派来了医疗队,一批批医生护士被快速培养出来,人们边劳动边控制病情,死亡的人越来越少,恐慌的心渐渐平复下来。没有经历过的人,是难以想象当年的艰苦的。没吃没喝,还要劳动,觉得能吃的东西,只要毒不死人,都往嘴里塞。我听当年的妇联主任说过,父亲饿得没法了,曾经打过老鼠吃。长期的饥饿和缺乏营养,还是给父亲造成了伤害,父亲胃穿孔休克了。县里紧急派来专家做手术。当时没有电,是医生护士们打着几个手电筒切除了父亲三分之二的胃。懵懂的我,看到外婆和妈妈在门外哭的悲悲戚戚。现在想起来,那专家真是艺高人胆大啊!稍有不慎,父亲的命岂不是就没了?所以我说,我现在站立的这片土地,有移民一代的生命,也有移民二代的青春。
改革开放初期,这里的移民曾经有过不安定的过激行为。因为湖区劳作太苦,又没有什么收获,而老家却因为得天独厚的资源很快富了起来,落差太大,心里难以平衡。上访闹事成了市里以及省里的心病。直到2006年,省政府为扶持移民村发展,改善移民生活条件制订了一系列措施,经过几年的布局,件件落到了实处。
改革开放四十年过去了,现在再来看吧,整个柳山湖镇的各个移民村整洁漂亮,有小公园,有休闲广场,有健身器材。人心稳定,民风淳朴。光荣墙上贴满优秀村民照片,谁家的婆媳关系好,谁家邻里关系和睦,谁家有孝子贤孙,谁做了好人好事都历历在目。村与村比着,组与组拼着,一门心思奔着富裕去了……
来源:赤壁市女作家协会
作者: 田红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