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进入七十以后,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看着他的饮食一点一点地减下去,我常感到莫名的恐慌。父亲却安慰我:人活七十古来稀,我今年已七十二了,知足了。
父亲五十五岁那年,母亲沧然离开了我们。从此,父亲便承担起母亲的职责——每逢周六,当我背着空空的背包从学校回到那偏僻的山村,父亲——那个从来“主外不主内”的父亲早已为我准备好了一周的衣食行襄,叮嘱我要努力学习,然后目送我离开,直到我的背影行将消失在小路的尽头,在那高高的故土坡上——潇瑟的秋风中,父亲还在朝我挥动那只苍老的手臂。远远望去,犹如屋后山那棵干枯的老树,在秋风中无声地摇晃……后来,当我终于离开故土参加了工作,父亲又用那长满老茧的双手,默无声息地为我准备锅碗箱柜,卷着裤腿从遥远的山村送进我的宿舍,教导我要勤奋工作,然后,拿着扁担一个人孤怜怜地回到老家……再后来, 我要出嫁了,出嫁前夜,我回到那久未住过的山村,当年迈的父亲为我打来一大盆洗澡水端到面前,泪水便随着话语一齐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落下:“孩子,从此,你该有自己的家了,要做个好儿媳……”
就这样,如山的父爱伴我走过失去母爱的岁月……
今年五一长假,父亲终于又从乡下来了。这次,父亲却总是忙进忙出,当他满头大汗背回一大包东西时,终于如释重负地对我说道:“这里面都是我今后要用的东西,以后,你们就不用再为我添置了……”我迷惑不解地打开背包,当一套黑色的寿衣豁然躺在面前时,我的心象被什么狠狠地撕咬了一口,无比痛楚!片刻的沉默后,我竟朝着父亲吼叫起来:“您买这些干什么……还早得很……您烦死了……”我语无伦次,眼泪便不由自主濑濑地落在了父亲的寿衣上,透过泪光,我仿佛看见父亲正穿着那套漆黑的寿衣静静地躺着,一如母亲离开时的神情……我木讷地站着,孤立无助,终于再也控制不住,扑在父亲的寿衣上拼命地抽泣起来……父亲见此,一边用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发,一边慈爱地宽慰我:“不要难过,这些东西,村里的老人们都早已为自己准备好了,我还是准备得晚的。再说,俗语说了,寿衣寿衣,越放越长寿呢……”虽然父亲的安慰让我又抱有一丝侥幸,可从父亲那有气无力的宽慰声中,我知道,父亲作好了随时离开我们的准备。
长假最后一天,父亲执意要回老家,临走时,他背起那套寿衣再三叮嘱:“我把这些东西都放在老家阁楼那只大箱子里,到时别忘了。”说完,一个人孤怜怜地走了。当那熟悉的咳嗽声渐行渐远,一阵紧似一阵的恐惧步步向我逼来!父亲啊,您可知道,此时此刻,女儿的心正随着您背上那套黑色的寿衣,在空中激烈地晃悠,总也不得踏实!
来源:赤壁市女作家协会
作者:熊晚珍